作 者:韩筱卉
来 源:正和岛(ID:zhenghedao)
“继何炅之后,我也要为马东寻找唐僧肉。”
这是《喜人奇妙夜2》结束后,一位网友的热评。
何炅一直是娱乐圈内很神奇的存在,情商高、不遗余力地托举后辈,出道多年全网零差评。这些年,马东为大家带来了《奇葩说》《乐队的夏天》《一年一度喜剧大赛》《喜人奇妙夜》等热门综艺。多年后,网友们也给了他如此高的评价。
《喜夜2》总决赛上有一幕很感人。《一年一度喜剧大赛》的老演员蒋龙和张弛惊喜出现,帷幕缓缓落下,他们望着台下恳切地说:
“关键咱有故事上哪儿演啊?得有人办呐。”
“谁办呐?”
“老头儿,老头儿,你得办啊,接着办啊,当个事儿办啊!”
镜头给到舞台外穿着大红色西装的马东,56岁的他双眼含泪,望着花花绿绿的舞台上赤诚的年轻人们。
温柔与荣耀在此相遇。
这是他辛苦五年拉扯大的节目,他是主心骨,是年轻喜剧人的伯乐,不遗余力地托举他们,终于,他们站在聚光灯下,演绎梦想。
当然,还有不同的声音——他是“犬儒”,是“娱乐至死”的推动者。
他是老艺术家之子,曾担任央视春晚总导演之一,近些年却时常穿得浮夸,有些聒噪地带着一群吵闹的年轻人讨论“到底该不该催婚”之类的零碎话题。好多人第一次在《奇葩说》里看见他时,忍不住感叹,“这是马东啊?”
然而,《奇葩说》爆火7年,前三季播放量超过17亿;创立米未传媒5个月,估值20亿。
他是娱乐圈的“商业天才”,微妙地平衡文化、娱乐与商业,给内娱综艺打上一针强心剂。
马东的每一步,都精准地与中国媒体行业的发展同频,每一步,都带着他的思考、真诚和平和。
起于“相声大师马季之子”,后来,年轻人都叫他“老头儿”。千帆过尽,他56岁了,以上种种,融成一股力量,叫通透。
相声世家的底色,天赋藏不住
很多人真正记住马东的名字,是源于著名央视主持人董卿的口误。
1987年春晚,相声大师马季创作的群口相声《五官争功》,曾引起不小的轰动。
2009年春晚,马东用新作《五官新说》致敬2006年突然离世的父亲。但没想到,主持人董卿在报幕时说道,“欢迎马先生的儿子马季……”,误把“马东”说成了“马季”。
这成为董卿主持生涯中最严重的一次失误。她在随后的元宵晚会上补救,在节目上跟马东道歉。马东大度解围:“谢谢董卿,为了我们爷俩的名字,这个年都没有过好,真是辛苦了!”
其实,作为父亲,马季一直有意隔绝马东和相声的缘分,他经历过作品卷入政治旋涡、屡次被批斗,反复教导儿子“不要吃相声这碗饭,没有出息”,甚至还在自传中庆幸,自己割断了马东与相声的缘分。
但天赋这东西,终究是藏不住。
四岁半那年,马东在父亲面前完整背出了20分钟的快板书《奇袭白虎团》,马季又惊又疑:“你跟谁学的?”马东答:“收音机。”后来,马季写了段子《地名学》,在夫人面前念完,马东钻出来直言“思想性不强”;马季和搭档赵炎对词,排练时赵炎一忘词,马东就帮他接上。上学后,马东晚上躲在房间里看《四大本》(传统相声汇编),看完之后,竟然都掌握了。
相声是他童年的快乐源泉,然而,不能学相声,也是父亲在童年时就给他的人生预设。但父亲没想到,后来,这个聪明的少年,还是说了相声。
但他并没有像父亲担心的那样,被挤进舆论的旋涡中。他的身上凝结了几代中国人对于语言和娱乐的理解,所以,他将更深厚、更平和、也更圆滑。
18岁,马东拿着父亲好不容易凑齐的三万块,远赴澳大利亚悉尼攻读IT计算机专业。可以看出,他暂时走上了一条与相声毫无关联的路。在悉尼的日子,他成为了“社会边缘人”。为了生计,他打遍了能做的零工:清洁工、餐厅服务生、油漆工,甚至做过为袋鼠揉睾丸袋的工作。
“悉尼是一座美丽的城市,只是自己当时的生活太窘迫了,没机会欣赏。”多年后,他回忆起这段时光,他形容自己“既是瞎子,又是聋子,又是哑巴。”
一天,他在中文图书馆借了霍金的《时间简史》,之后30年他反复读了很多遍,每次都能感受到内心的沉静。天体物理学和整个量子力学都在向前发展的理性世界给了他“一个把手”,一个不受人为干扰的、神奇又干净的、可以扶住的支点。
“那些上太空的宇航员,回来以后都笑呵呵的,再没什么勾心斗角,什么涨工资、加班费,你们就像沙漠里的一堆蚂蚁似的,还打仗,太逗了。”
这段日子,他静默地旁观着周遭的一切,多思考,少投入,积累了大量对社会底层的观察。这份观察,让少年的聪明里多了份温柔的同理心。
25岁的春节,马季应邀去澳大利亚参加华人春晚。那时候,他已经七年没有见过父亲了。他特意请假陪父亲到处赶场演出。坐在台下,看着父亲,他突然觉得,父亲的相声竟然这么好看。
是时候回国了。
1996年,马东告别了在澳洲敲代码的IT生活,回到了故土。
他的聪明,即将在更广阔的舞台上绽放。
聚光灯下的犀利主持人
回国后,马东因缺乏媒体经验被央视婉拒,转而走进了湖南电视台。
1998年,30岁的他主持谈话节目《有话好说》,一头扎进了自己热爱的事业。他在办公室放了一张简易床,整天住在办公室,全身心创作。
《有话好说》时期的马东
这时的他,一腔热血,锋芒毕露。澳洲底层生活赋予的同理心,让他的选题尖锐又大胆:艾滋病儿童、政法委书记买凶杀人、武钢舞弊事件、北京打工子弟小学环境曝光……他常常因为节目内容与导演、制片人争执,如果有些节目导演没有把他的观点剪入正片,他就跑去机房,自己动手剪。
“人一生当中很难有一股脑往前的时期,如果真的有,一定要珍惜。”马东曾这样评价那段热血时光。
但这份未经收敛的聪明,很快就让他栽了跟头——节目因涉及同性恋相关选题而被紧急叫停。下架那天,马东把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,进行了深刻的自我检讨。多年后,同事还记得马东的反应,“我从没见过一个男人,在那样一个公开场合,痛苦地哭泣。”
高压之下,湖南台辞退了100多人,马东也离开湖南。
回到北京,马东一边做综艺《挑战主持人》,一边做深度访谈《文化访谈录》。他的尖锐与较真,在后者中延续了下来。
当时,当红新生代作家郭敬明深陷抄袭风波,受邀上节目时明确要求不讨论该话题。但他遇上了马东,马东连环追问:
“你说你没来过北京,书里怎么会有北京的俗语,甚至脏话?”
“你没有过北京的生活,但你把它写得很丰富,我无法接受。”
“别人说你这本书剽窃,你看过庄羽的书吗?”
“我很感兴趣,你至少有200万的读者,你觉不觉得一个畅销书作家,一个能够用文字影响别人生活的人,对社会应该有他的责任?”
郭敬明语无伦次,最终仓皇起身中断了录制。
《文化访谈录》时期,左为马东,右为郭敬明
节目编导说,“我觉得他(马东)内心一定有桀骜的一面,一定有他想要伸张的东西。”——是的,这时的他依旧带着聪明人的执拗。
多年之后,马东在采访中坦然回应:“那是新节目的第一期,台里和政策的宽容度大一些,需要更刺激的内容。当时郭老师的事件很热,我调阅了所有资料,觉得还是比较明显。如果再碰到郭老师,我会邀请他来《奇葩说》,能否捐弃前嫌,给我一个机会,该跪的我就跪。他如今在商业、创作、时尚等方面的成绩,足以证明他是个特立独行且能量巨大的人,这种事会使他变得更加宽容豁达,我不觉得他会心存芥蒂。”
这是后来的马东,他的聪明渐渐开始褪去锋芒,从容坦然。
接下来,马东一步步完成了职业生涯的进阶:从编外主持人到制片人,再升任频道副主任,最终站到了需要为节目导向负责的领导角色。这时,他需要审片,经常要盯着镜头寻找敏感的东西,并删掉。如果工作有遗漏,容易造成严重的问题。
再一次谈起《有话好说》的停播,曾经痛哭的马东早已没了当年的激动,他换了个视角反思自己:“当年给别人惹的麻烦是多么混蛋的一件事情。因为大家的人生选择不同,不该让别人为我的选择而付出代价。”
这份反思,不是否定过去的自己,而是真正理解了“责任”二字的重量。他的聪明开始褪去了棱角,多了份与自我和时代和解的成熟。
“娱乐精神就是奇葩精神”
“我的人生好多次归零,我26岁从澳洲回到中国,归零;
从湖南台回到北京,归零;
2004年我开始做《挑战主持人》制片人,2006年我做大赛,后来不做了,在综艺这块归零;
然后离开中央台,我又归零。
我喜欢这种感觉,我觉得这么活着才有意义。”
他在不断尝试、沉淀、探寻,在其中找到了自我,也找到了热爱。
2012年9月,马东正式宣布从央视离职,离开他工作了12年的地方,再次归零。
这次,他瞄准了正在崛起的互联网浪潮,加盟爱奇艺担任首席内容官,全面负责内容采编和制作工作。这个决定,被马东比喻成在一列高速列车上,扒着栏杆在底下狂奔。他说,网络和科技进步催生了他不懂而想要知道的东西,在爱奇艺,他可以了解到这些东西。
两年后,马东创建了米未传媒,米未生产内容,将综艺作为“放大器”,创造正向情绪价值。2014年,马东找到央视的天才导演牟頔,第一句话就说:“世道变了,来我这儿吧。”
于是,《奇葩说》来了。上线首日,节目点击量突破百万。第一季的冠名收入就超过五千万,创下当时互联网综艺的纪录。
马东脱掉了央视时期的深色西装,换上了饱和度极高的西装,上面缝着公仔和道具,甚至穿上苏格兰短裙。拿着话筒,他不再直接发问“你怎么看待这个社会?”,而是和一众辩手热议“肉体出轨和精神出轨哪个更不能接受”“分手后能不能做朋友”“做人该不该省钱”等话题。
“这个时代,人要有娱乐精神。娱乐精神就是奇葩精神。而我们赋予这个时代的真正意义来临了。”马东说。当年,没人相信辩论能做成全民综艺,但《奇葩说》把辩论从学术圈拉进了烟火气里,打破小众文化的围墙,证明深度内容也能兼具趣味性与传播力。
过刚易折,刚柔并济,才能天人合一。很明显,马东不再执着于年轻时的那种尖锐表达了。如今,他学会了用更温和、更有趣的方式传递观点,他的聪明,从“对抗”变成了“包容”。
近些年,关于马东最著名的访谈,应该是许知远的《十三邀》,这也是在《奇葩说》热播时进行的。
许知远问马东,“我认为当下的娱乐有很明显的粗鄙化倾向,一点都不精致,你会有这种感觉吗?”
马东淡定地回答道:“我们每一个时代都向往精致,但我们从来没有过。”
马东不刻意拔高《奇葩说》的意义,只是说,“我们就是想做一个娱乐节目。”在他看来,当下这群看《奇葩说》的年轻人,和英国人看莎士比亚剧的娱乐,从来没有高下之分。
这时,他看起来没有知识分子的时代困惑和不合时宜的怀疑。他不曾出世,只不过在认真做入世的事情。他竭尽所能地与大众融合,创造属于当世的语言。
“你的父亲会喜欢吗?”访谈快结束的时候,许知远问。
“他应该不会,会觉得有点闹。”马东说。
他对时代的娱乐精神有自己的理解。他不再执着于年轻时“伸张正义”的表达,而是懂得“有些话不能说,有一些能说的话可以换一种有趣的方式表达。”
《奇葩说》曾有两期节目突遭下架,马东没有像30岁时那样痛哭,而是公开感谢监管:“站在那个位置做平衡,他们是最难的,但是他们还是充分地运用了智慧。”
无论是再做主持人,还是被访者,还是责任人,这时,他的聪明里多了从容和平和,逐渐沉淀出通透的底色。
马东,把我们的快乐当个事儿办
如果是《奇葩说》是马东的破圈之作,带着对互联网的试探,砸出了鲜活的时代注脚。那《乐队的夏天》就是托举,把年轻人的梦想搬上舞台。
2019年前独立乐队的生存有多难?新裤子、痛仰、刺猬等如今火遍全网的乐队,当年大多只能在livehouse演出,台下观众寥寥。
马东带着《乐队的夏天》为他们搭好了舞台,那些抱着乐器的炙热少年,在这个明亮的夏天里,被看见,被喜欢,被记住,被追随。他们可能不善言辞,但那年夏天,他们在梦想里盛放,也用音乐治愈了太多人。
从此,新裤子的《你要跳舞吗》成了街歌,痛仰的《西湖》被更多人单曲循环,甚至连“乐队”这个词都从早期的小众爱好,变成了年轻人的精神血液。这档节目,几乎盘活了摇滚乐,托举起大大小小音乐人的梦想;也有了更多人以摇滚乐为精神力量,他们贫瘠的生活中,多了一个重要支柱。
紧接着,《一年一度喜剧大赛》(一喜、二喜)还有《喜人奇妙夜》来了。
这里不多说其困难和曲折,只说说成果。
网友感叹,“马东,把我们的快乐当个事儿办。”这儿有感动又好笑的喜剧作品,让观众又哭又笑,唏嘘不已;而舞台之外,是喜剧人以群像展示的梦想和友谊,燃尽热血;再往后看,是台下的马东,从演员到作品,选角、创作、打磨,甚至是演员的“售后”,马东的托举之力真的太厚重了。
他将目光对准那些没资源没名气却有梦想的“腰部演员”——不拼流量,让演员们用硬核作品说话,推行“共创”理念与“线下展演”机制:让演员们在灯光舞美比较简陋的舞台,对着陌生的观众一次次打磨作品,包袱不响就改,结构不对就拆,可正是这样的“喜剧地狱”,逼出了《最后一课》《再见老张》等惊艳的作品,让一群原本需要无限期等待机会的演员,成为机会降临在手中、有选择的人;他还倾尽人脉,为演员们介绍资源,有的演员走进了大荧幕,有的演员走上了主持台……
半生归零,一世通透
今天,当我们谈论“娱乐”时,我们到底在谈什么?
马东用综艺形式的娱乐作品,为小众文化、为年轻创作者搭建桥梁,让观众看到这个时代的温柔注解,感动、流泪、共情和爱。
其实,在他这里,娱乐不是“至死”的狂欢,而是有温度、有力量的载体。
圈内常有人以“商人”来称呼他,在中国的语境中,这并不是一个好的称呼。或许,人们对于他的期待,还是著名艺术家的儿子,穷尽一生要去守护逐渐淡漠的艺术形式,兜兜转转,到头来,被冠以“著名相声大师马季之子”的前缀。
其实,如果我们站在上帝视角回看这些年,回看马东的作品,他凭一己之力,扭转了中国综艺“买版权”“拼流量”的窘迫局面,以原创形式、硬核作品和赤诚热爱,开启了热血综艺之路。
他的半生归零,与传媒新时代击掌,拥抱互联网原住民,他拍拍成年人的肩膀说,没事儿,你依旧可以有梦,为自己,也献给舞台;他隔着屏幕,摸摸我们的头说,没事儿,别焦虑了,开心点。
当然,可能马东本人不会这样认为。正如蔡康永所说,马东没那么把自己当回事儿。聪明是天赋,而通透是一种选择。在认清生活的真相后,依然热爱生活,坚守本心,温柔,也从容。
许知远问马东,“你喜欢这个新时代吗?”
马东说,“我喜欢。”
“一点抵触的情绪也没有?”许接着问。
“没有,没有。”马东摇头。
“为什么呢?”
“因为我没那么自恋。”
马东没什么表情,随后两人一起大笑。
参考文献:
[1].十三邀
[2].“奇葩说”马东的处世哲学:三十而立,以终为始,最人物
[3].马东钝器锋利,人物
[4].人物|马东,一只狗和一只猫的生活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